季泽岳领兵出战如火如荼，一个个大捷的消息传来，柳正风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他已经有些日子无法下地行走了，但五份捷报放在床头，连身体里不断透出的僵硬和冰冷，都抵挡不了他的欣慰。
吴成端着药进来的时候，他已经穿好衣服，走到了卧房的门前。
他给自己换了身行头，拄着手杖，看起来不再那么孱弱。
“周离姑娘呢？”他问吴成。
周离处理完苏方的后事，就和欧阳月回了畴城。她得空就来这个小院，这里是消息最快的地方。柳正风醒转的时候经常见到她，总是自觉告诉她前方战报。
“已经出去了，她这几日忙。”吴成说道，“云家的镖局，现在全靠她一个人在帮忙运转。”
周至带着云英去了江下，把腾云镖局丢给了周离。前方战事连连，正是镖局最忙的时候。
“她一个姑娘家，倒是不辞辛苦。”柳正风坐在一棵矮松下，有些遗憾，“他们攻下燕然山了，这孩子可能还不知道。”
“您先把药喝了，这是老神医亲自熬得。”吴成端着药跟过来，放在树下的矮几上，“周离命人往前线送了不少东西，她那位师兄钟潮近日也在这边，他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。”
柳正风点点头，周离总拿这个当借口，他们都用惯了。
周离一直暗中做很多事，她自己不跟柳正风提，但欧阳月忍不住会告诉他。
辛靖的越州兵马，是私自移师助阵，没有经过朝廷允准。这要是传到齐京，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。周离和王俞为了防止后患，没少下功夫。在傅贵和郑源等人回京之前，就拿到了兵部的调令。
相继攻下的几座城池，除了需要安排将士维持稳定之外，还需要有人重新登籍造册，清算钱粮土地等等。周至趁早跑了，周离找来了钟潮。
钟潮本就在边境长袖善舞，他手下的人接管账目得心应手。在朝廷委派的人来之前，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。
周离自己带着腾云镖局的人，除了运送百姓迁徙的贵重物品，还为神策军运送伤兵急需的特殊药材。
这些事跟提兵上阵不同，却一样要紧。当年蒋帅将后背交给了赵相，如今周离也站在了季泽岳身后。
柳正风不禁感慨，到底是岁月不饶人，不过他比薛青云幸运，亲眼看到了这场战事的走向。
周离没回来，柳正风叫吴成请来了欧阳月。
欧阳月看到那碗没喝的药，板着脸说道：“怎么了，害怕老夫给你下毒不成？”
柳正风任人嘲讽，他已经在树下摆开了棋局，就等着欧阳月过来。
他抬手递上棋盒，求人似的：“喝了药总昏昏沉沉的犯困，你让我清醒一会儿。”
这几个月不太平，欧阳月送走了苏方，没有太多的耐心给柳正风。但他依然接过棋盒，两个人在矮几上摆开阵仗。
快要入秋了，日光也变得温软，漏在树下照的暖暖的。松树是不会落叶的，即便入秋，它也依旧翠绿旺盛的伸展着枝叶。
但柳正风已经行将就木了，欧阳月举棋不定的空档，他已经垂着手，闭上了眼。靠在矮松下，了无生气。
如他所愿，柳正风的丧事办的简单多了，照样在青石山落灵。
季泽岳在半月后才赶回来，他这边仗打的顺利，越州的人马也该回师了。季泽岳便跟着辛靖一起，回了畴城。两人一起，带着新的捷报，在柳正风坟前烧掉。
柳正风不比薛青云轰轰烈烈，但他十数年亲自教授季泽岳，给姚征出谋划策位同军师。他不图名不图利，只要这一场胜利。
老将凋零，但薪火不灭，只会烧的更旺。
辛靖对东北边境很放心，他把辛乾留给了季泽岳，自己带着白虎回了越州。
送走了辛靖，季泽岳才倒出空来去找周离。
周离人在叶城，她找来了钟潮，但钟潮人手不够，也没有放过她。
叶城的烂账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多了，这里曾被迁徙了不少东离人，原来的百姓全部作为仆役和士兵被压榨。东离撤兵后，东离人也跟着撤走，所以原来的账册根本不能用。周离每日要跟着归类各镇的民册、银册、粮册等，之后要全部统计整理，然后交给钟潮的人，做出一本总账来。
她最头疼的就是这些，上山下水野惯了，如今要逼着自己成为一个账房先生。
季泽岳赶到的时候，周离正埋首在一堆籍册中，手里握着一支笔，鼻尖沾了墨都不知道。
“这个算错了。”季泽岳凑到人身后，拿起一本故意说道，“先生要不要再核算一下？”
周离头也没回，她生怕算错了钟潮找过来，手伸过去说道：“给我我再算算。”
季泽岳没有给她，再靠近一点，握上一样沾着墨的手指：“别算账了，算算今日什么时候能走人。”
熟悉的声音和气味，周离这才反应过来，起身惊喜的看着季泽岳：“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”
“昨日回来的，今日送走新老将军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。”季泽岳捧着周离的双颊，低头用鼻尖去蹭周离鼻尖上的墨，埋怨道，“我在阵前日思夜想，算着时日来见你，你倒好，就算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账。”
周离轻轻一笑，扔下手里的笔环住季泽岳：“我脑子笨，算这些都精疲力尽了，师兄为了让我集中精力，把人都赶出去了，让我好好算账。再算你什么时候回来，就不用干别的了。”
墨汁的气味渐渐代替了季泽岳身上的清香，周离抬抬头，这才发现季泽岳鼻尖已经沾了一片黑。
她离远了点，伸手点了一下：“别再蹭了。”
“哪有蹭你。”季泽岳像是耍赖，手臂张开又缠上来，“我就这么安静站着，一别数月，抱会儿都不行？”
他们就这样抱着，周离在边城的秋日里，沉迷于季泽岳身上的味道，迷人且淡雅，有一种柔软的温暖。
“好闻吧。”季泽岳低头看着抵在自己怀里的人，“来之前专门沐浴熏香，还用的杜衡，就知道你得喜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