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衡在梦中再度看到了那本书的结局。
与其说是梦，不如说是委托他前来之人创造的幻境，无数混乱断裂的代码从暗黑的裂隙中穿梭、消散、重组。
他站在正中心，冰冷的海水没顶，他在濒死的真实幻觉里，仰头朝上看去，海面上下雪了，那艘船舰随着惊涛骇浪起伏，似乎有人在甲板上站着，注视着他。
那人影在褚衡的视野里动荡而模糊，伫立在这长久而冰冷的场景里，缓慢一分为二，他们手牵着手，满脸血污，遍身狼藉。
愤怒，恐惧，不甘，疼痛，失温让他几近不能思考，但他不知为何不愿意闭上眼睛，好像这样就能留住最后那一点恨，支撑他什么。
满天纷飞大雪里，他看见稍高的那个黑色影子，抬起了手臂。
一声枪响。
王冕，改革，雄图壮志。
带着血的金色王冠融进汹涌的黑色海浪里，再也不见了。
“你改变主意了吗？”
褚衡好奇地在暂停下的模拟海面与大雪中穿行，海被血染红一片，场面有种诡谲壮丽的孤寂。
褚衡反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那边又陷入了沉默，褚衡抬起头去，雪下得太密，他根本无从揣测船舰之上，那两人的表情。
褚衡不由得笑了笑，幻境开始崩裂，这似乎是对方对他最后的悲悯，褚衡抬起手去，万千下落的雪花，刹那将他的手臂割得只剩血淋淋的白骨。
褚衡却只是将手伸向更高处，那里，有一个对准他的枪口，也有一双深蓝的眼睛。
褚衡平移视线，在塌落的最后一秒，隔着血水与冰雪，描摹对方的眉目。
你呢？
如果我死了，柔软的狐狸也该为我落滴眼泪吧。
自从结合热后，仇琛时不时就会出现排异反应，昏睡都是常事，偶尔还会呕吐，腹痛，褚衡不止一次半夜听见隔壁传来异响，他只要探出精神触须，就能看见仇琛缩在客房的床上痛得踢开被子，死死摁住下腹，满脸冷汗，嘴唇苍白。
生育局负责仇琛的医生说，属于正常反应，因为仇琛的生殖腔正在二次发育。
他开了许多能缓解疼痛同时促进怀孕几率的药，第二天褚衡便在垃圾桶里见到了面目全非的它们。
虽然褚衡的信息素能大幅缓解这种疼痛，但清醒之后，仇琛从不会主动靠近褚衡，整日整日地待在自己的房间，哪怕今日褚衡突发奇想提出要回军事学院，仇琛面上也没起什么波澜，宛如行尸走肉。
在原本的故事里，这会儿开放的哨向合作课程很有趣，有很多小赛事，校园里的青春写得柔情又肆意，这本该是仇琛与石芷鹤感情升温的又一个重要节点，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
灰狼蜷缩在脚边，褚衡伸出手，摸了摸仇琛的头，漫长的旅程，因为被ENIGMA抱在怀里，他一次也没醒过。
褚衡的宿舍已经被置换到特殊的双人宿舍楼，这是给已经标记的哨兵向导提供的，褚衡下飞行器的瞬间，就接收到了一楼大厅里的许多视线，褚衡视若无睹，后座的门打开，褚衡探身进去，正欲打算将人抱进去，但手臂还没能触碰到人，仇琛就先一步坐了起来，躲开了褚衡的手。
他只字不发，走下飞行器。
一黑一白，这种意味深长的配色出现在双人宿舍楼下，表示又有一对伴侣产生。
但当所有人认出来两位主角时，只有震惊。
正是饭点，人来人往，熙熙攘攘，学生时代八卦传得最快，也最容易在不想见的时候碰上熟人。
仇琛走得很快，褚衡几步跟上，语调懒散：“走那么快干嘛。”
仇琛不发一言。
很快走到了登记处，管理员提前得到了通知，但在褚衡面前还是显得战战兢兢，褚衡在单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，仿佛随口一问：“他是我的人，我可以代签吗？”
管理员瞥了仇琛一眼，咽了一口口水：“殿下，他…不用签字，ENIGMA走的是另一套管理体系。”
言下之意是，附属品连人权都受到限制。
褚衡笑了笑，看向仇琛，ALPHA哨兵一点表情都没有，别开了脸去。
“……仇琛学长？！”
背后骤然传来一道热情洋溢的打招呼，那人快步走近，一手搭上了仇琛的肩膀：“你回学校了？这是来和小石头登记吗？我跟你说，我住在……”
红发少年的笑容在转头看见旁边一脸玩味的褚衡时彻底僵硬，褚衡一手撑着石台，压着那张登记表，一手转着笔，看向他。
他喃喃道：“……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……”
褚衡笑得眼尾飞扬：“没有哇，你是小琛的朋友吗？幸会，褚衡。”
红发少年一脸呆滞：“……我知道你……”
他看向仇琛，哨兵的眼尾发红，嘴唇颤抖，在昔日旧友不解的目光中，他有口难辩，于是他闭了闭眼睛，褚衡立刻善解人意地把人拉入怀中，对那人笑眯眯地道：“不好意思，他有点不舒服，我先带他回去了。”
新宿舍在顶楼，客厅有面巨大的落地窗，褚衡一进去就坐在了沙发上，懒散地解开外套扣子。
仇琛站在原地，像是还没从刚才那种巨大的落差感里挣脱。